“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也許只剩下2～3個月了。”
Jade在43歲時得知自己患了大腸癌第四期，在和醫生一番討論之後，她拒絕接受大手術以及化療，相比起拖延生命的長度，她更希望可以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擁有quality of life。
此時，在外生活多年的她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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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一月，接到Jade患癌消息後，妹妹來到一圓和我談關於姐姐的身後事。
“我是在網絡上無意間看到一圓，原本是打算為自己以後準備的，沒想到現在要讓姐姐先用了。”
這話聽起來很幽默，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在突然接獲這晴天霹靂的消息後，父母都幾乎崩潰，她只能咬緊牙關，除了處理姐姐回馬的一堆程序步驟及醫院治療的安排外，還得照顧父母和自己的家庭。
我詳細地跟她說明喪禮流程的每個步驟，妹妹提出了很多想法，也有很多部分需要跟姐姐討論。這過程就像是為了一位很重要的人，量身打造屬於她的告別式。這不是什麼世紀豪華喪禮，但卻是從嗅覺、聽覺、視覺及觸覺都充滿細節的溫馨告別。最後我給了她一圓的「願之信」，讓她和姐姐討論時有個方向和輔助。
接下來兩個月，我和妹妹保持著聯繫。Jade的病情一直起起落落，家人的心情也好像坐過山車那樣高低起伏。
從獲知自己確診患癌到她離開，Jade都沒有流淚過，反而都是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在哭。她也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哭或是對她的遭遇感到可憐。妹妹和我說：
“She is a true fighter.”
就在政府頒布了MCO 2.0不久，我收到妹妹的信息說姐姐身體很不舒服，醫生也說情況很不樂觀，要家人做最好心理準備。儘管醫院有醫生和完善的設備，但家人正安排讓Jade回家，那是她最後的心願。
第二天早上，Jade的血壓一直降低，安寧護士說很可能會在幾個小時或這幾天內離開。家人聚在她身旁，陪她度過人生的最後時光。
很多時候，年輕逝者都會在殯儀館辦事，而且要越快出殯越好。但這對父母並不在意這些pantang，女兒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他們只希望她可以好好地在家度過最後幾天。
Jade最終在她熟悉的床上離開了。
我一到家屬家，第一件事就會要求家人先帶我見往生者。媽媽帶我到樓上女兒的房間，一進門我就聞到很舒服的精油味，那是可以讓身心放鬆的味道，Jade很安詳地躺在雙人床上，旁邊播放著她生前喜愛的佛經。我走到她身邊，向她合十鞠躬，然後告訴她我的名字，接下來會為她辦最後的告別，請她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和她的家人，希望她可以安心上路。
媽媽從衣櫃拿出一套漂亮的衣服交給我，那是一套全新的淺粉色衣物，是她生前和妹妹一起挑選購買的。
“Jade好安詳，安迪妳也要放心喔。”
“我真的不想她出院。。。不過還好最後我們有聽她的話，她走得很平靜。”
媽媽的眼淚從眼角悄然落下，眼淚裡有很多的不忍心和不捨得。
遵從親人的意願，即便這表示會讓她離開我們的生命是需要很大的勇氣，放手反而需要有很多很多的愛。
因為疫情的嚴重，我們沒有搭棚，只是在屋內放了十張椅子。家人同意屋內一次最多只能有十五人，每個人進去前都得登記mysejahtera還有量體溫。
Jade是一位熱愛旅行的背包客，她喜歡探索和自由。在設計靈堂時，相比起傳統上把靈堂和棺木分開的擺設，Alan設計了另一種更為融合簡約的佈置，運用高低不一的小圓桌圍繞在棺木的左右。圓桌上除了有Jade喜歡的鮮花，還有屬於她的各種物品和記憶。我們不只是從她的靈照懷念她，當你走到棺木前瞻仰她時，更可以從周圍的一本本筆記、旅行紀錄、照片、喜愛的書籍、喜歡的味道和音樂來回憶和感受她精彩的一生。
(送別Jade的這幾天，現場都放著一種叫Wild Orange味道的精油，據說這味道能讓悲傷的情緒獲得一些能量，這是我去過味道最舒服的喪禮。)
靈堂的每個角落，每件物品都是和家人討論商量過才擺設的。我們也第一次嘗試用藤製的地毯和屏風作為靈堂的擺設。原本Jade選擇藤棺作為她的棺木，但因為時間和材料的關係，一圓未來得及準備給她，留下一點遺憾。
祭品是我認為在華人喪禮中很具儀式感的代表，食物似乎很容易讓我們產生連結。所以我在第一天就詢問家人Jade喜歡和不喜歡的食物。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媽媽當天很認真和我說著Jade最喜歡吃魚、點心和豆腐，然後她不喜歡豬肉。家人也都會在準備早午晚餐時，多煮一份女兒愛吃的食物給她。
年邁的父親看著電視螢幕裡那個留著鬍鬚，一頭濃密黑髮的年輕自己，手裡抱著的是剛出世不久的大女兒。
彼時時間好像巨大的齒輪開始倒轉，一張張的照片讓父親不斷地回憶，這四十年的歲月裡，小嬰兒變成了小女孩，慢慢長大，上學唸書到後來去新加坡工作。當中發生了好多大大小小的事，彷彿一場夢那樣，這是命運的安排嗎？如果是的話，那這究竟是「命」還是「運」的使然？
站在電視機前的父親，不願從夢中醒來，渾然忘了自己身處於女兒的喪禮。
“交給我洗好嗎？”父親對正在洗碗的Alan說。
“我洗就好，uncle你休息。”Alan很不好意思，那平常是我們的工作。
“那是給我女兒用的碗碟，你讓我洗吧。”父親說話的聲量很小，但卻能感受到他堅定的意志。
他就獨自在那邊洗碗，然後抹乾，交回給我們。
他總會時不時走到女兒身邊，不知道嘀咕了什麼，然後就走開，安靜地坐在椅子，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
父親不是那種善於表達自己的男人，失去女兒的他始終安靜沈穩，但眼神裡流露出的憂愁與哀傷，讓我深刻感受到他心裡正經歷著巨大的悲慟。
我主動走向父親和他說話：
“還有什麼是我們可以為Jade做的嗎？”
他想了一下，和我說：
“花店這時候還有開嗎？你可以幫我準備花嗎？女兒走之前說過她想讓自己的身體都鋪滿花。
父親總是想著為女兒再多做一點什麼。
煮飯時，他會多煎一些蛋給女兒，到了晚上，他會叮囑兒子要睡在客廳陪姐姐。
“音樂可以一直開著嗎？有點音樂，Jade比較沒那麼寂寞。”
一直擔心女兒一個人在客廳會孤單的父親和我說他最後一晚也會在客廳睡，我擔心他會睡不好，影響身體，畢竟他已經75歲了，就跟他說讓弟弟陪姐姐就好了。
“最後一晚了，我想陪我的女兒。”他依然堅持著。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出殯那天，地上放著一個非常顯眼的紅色大背包，裡面似乎裝滿了東西，看起來紮實沈重。
“那是Jade每次旅行時都會帶上的背包，我們裝了她平時會帶的裝備，有衣物、外套、鞋襪、眼罩、精油、保溫瓶、筆記本等。”
妹妹接著說：“待會父親會親手把背包放進去，送Jade最後一程。”
我們需要創造某種儀式來進行告別。看著家人扶著父親把背包放入棺內，這畫面雖然讓人難過，但卻非常有意義，因為知道女兒是帶著家人為她準備好的裝備上路，因為知道今天她將離開我們。
另外，與其給毛巾，家人特別讓我們準備了【Travel Kits】送給出席送殯的人，裡面的每樣東西都是Jade每次去旅行時會帶上的，裡面有眼罩、薯片和糖果等，每個人以此方式來紀念她。
這是Jade最後一次的長途旅行，而這家人從此也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這過程也許磕磕絆絆，也許舉步難行；有時風和日麗，也有雷雨交加的時候。
這旅程沒有所謂的終點，沒有社會標準期待下的痊癒或是“走出來”，無論前進還是停下來，時間都一直在走，這缺失終將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我們會學會和它一起相處，讓它成為生命裡的一道風景。
就像妹妹說的：
“Jade was a light in this world, and now we need to continue shining her light by carrying it within us in our own lives。”
Jade, safe trip 一路走好。
勇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