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淚光與愛的承諾》

24 11 月, 2023     一圓日常

吃過晚餐,他和老婆說想出去騎一下電動scooter,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家庭日常,只是丈夫這一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當我看到太太時,她的眼睛哭得紅腫,雙眼無神,彷彿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她坐在我前方,沈默不語,只有親戚積極在和我商量著喪禮的安排。

當我用平板電腦展示著一圓平常的喪禮佈置時,她突然抬起頭,看著我說道:

“他以前是羽球州手,很喜歡戶外運動,特別是露營,也喜歡喝咖啡還有威士忌。。。”

我點頭示意我在認真聽著,她繼續說:

“我們可以在靈堂那邊搭一個帳篷嗎?他新買了一個大帳篷,原本是計畫下禮拜要去露營的,我希望可以先給他用。”

她說得很小聲很緩慢,彷彿在用僅剩的力氣試圖在破碎的回憶裡拼湊丈夫的信息,說完後她邊哭。

那是兩人的約定,可當明天不在,期待成了失落,失去成為永遠,也只有淚水能夠填補這空虛的深淵。

太太整理好要給丈夫穿的衣物,每一件都是她精心挑選,她最知道丈夫要穿什麼。

“我要親手幫他穿衣服。”

我們一起走進一圓的護理室,在暖黃色的氣氛燈裡,看著丈夫躺在灰白色的磁磚上,她轉過頭和我說,他好像在睡覺。

Ebby和Yao Yao協助她們母女為Uncle穿衣,碰到稍微僵硬的部位時,太太都會很溫柔地和丈夫說:“對不起老公,我會大力一點,你忍一下。”

美國內戰以後,掀起了防腐技術的風潮,“專家”們開始宣揚屍體是何等不衛生,屍體會傳染疾病等的污名化,導致人們越來越害怕屍體,不敢碰觸屍體。

我站在角落看著家人為親人穿衣,太太一直和丈夫說話,不時地撫摸他的頭、臉頰、手臂和胸口。那樣的畫面非常觸動,因為過程裡沒有害怕,只是盡可能讓這最後的告別不留遺憾。

我更加堅信這樣的過程具有療癒,我們不應剝奪家屬觸碰親人遺體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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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cle新買的帳篷非常大,是一個可以容納8~10個人的大型帳篷,因為帳篷的長度就等同於殯儀館的寬度,Alan建議直接用它來當整個靈堂的大背景。

我們搭建了一個16’X16’, 高度約2.3呎的“小山坡”,鋪滿綠草皮後,uncle的女兒和camp友開始在上方搭建帳篷。

此時uncle的棺木已經在殯儀館內,太太說要讓uncle看著他們做,這也是他的習慣,享受從零到有,一步一腳印的過程。

他們手腳俐落,操作非常熟練,即便是第一次使用的新帳篷,卻能憑藉過往經驗和相互溝通,很快就完成搭建。

我們再升起高高的支架,讓長長的串燈來回穿梭,就像天上的繁星,在悲傷的夜裡帶給人們一絲慰籍。

每個來探望uncle的親友,還沒進門前,就能遠遠看到這些燈光,知道這裡有個營地。

為了增加現場自然的元素,Alan還想到了石頭。

五金行運來了一卡車的碎石,同事們合力鏟進砂石袋,再一包一包搬進殯儀館內,鋪在地上,作為劃分棺木位置的區域。

每當親友走進來看看uncle時,腳板都會踏在石地上,那觸感和碎石互相摩擦所發出沙沙聲,讓人宛如置身野外的感覺。

 

我們不只是要搭個帳篷,也想盡力還原戶外營地大自然的感覺。

毫無預警的死亡,經常會讓家屬產生不敢相信,或是不願承認親人過世的事實,家屬的精神世界一瞬間分崩離析。

我記得太太和我說,“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夢,可是當我醒來時,我還是找不到他,他真的是走了。”

喪禮往往是家屬認知到自己親人真正去世的第一個現場。

如果我們可以從喪禮開始重建那已崩塌的世界,我們是不是可以建構一個能夠讓家屬安心,甚至感到溫暖的空間?

這裡是大家共同記憶的連結點,是一個能夠包容親友哀傷,讓所有愛他、關心他的人好好哀悼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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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傷不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有點像海浪那樣,有時好,有時壞,不停來回。有時候感覺到自己可以很自然快樂起來,有時候卻痛不欲生,眼淚一直流,怎麼也止不住。

出殯當天,人很多,我們先請親友前來瞻仰,然後到外面休息。輪到家人時,房內只剩太太,兩個女兒還有妹妹,四個人與uncle做最後的告別。

 

Ebby綁了一束太陽花,交給太太,讓她放在他的手裡,女兒和妹妹把其餘的小蓮花放進棺木內,然後她們在那邊相擁著,也和uncle講了好多好多的話。

現場沒有吵雜聲,沒有催促,沒有尷尬,這最後的瞻仰告別,都依隨著家屬的需求和步伐。

直到女兒扶著媽媽坐到一旁,我們才緩緩地,把棺木蓋蓋上,準備進行最後的封棺儀式。

我們請在外面等候的親友回到房內,希望所有關心uncle ,愛uncle的人都能夠在現場,除了是一種見證,也是一種護送的陪伴。也希望能夠聚集大家的能量,來支撐這巨大的哀傷。

我知道uncle很喜歡海,我想像著他在海邊的情景:

“。。。當你懷念他時,可以去露營,可以喝喝咖啡或是他喜歡的whisky。你也可以到海邊,看著那潮起潮落,日出日落,海風吹拂,感受區照念先生與我們同在。。。”

“。。。但願來世,我們再續前緣。。。”

念完後,《好久不見》的副歌響起,封棺人員用電鑽把一枚一枚螺絲鎖緊,封棺儀式完成。

當我們邀請家人和我們一起扶著棺木出去時,坐在帳篷邊的太太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那是壓抑許久,來自靈魂深處悲痛的嘶吼,她雙拳緊緊握著,聲嘶力竭地吶喊著,彷彿想用盡所有的力氣把丈夫叫醒。

丈夫的棺木依然停在大門前,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站在原地無聲地流淚,太太不願站起來,因為離開了這房門,丈夫就真的永遠離開了。

空氣裡瀰漫著悲戚絕望的氣息,在死亡面前,我們是那麼渺小和無助。

但沒有一個人離開,縱使不能減輕家屬內心的痛,大家也要守在她們身旁,陪她們一起度過這艱難的過程。

太太的姐妹從人群裡走向她,她們知道這個時候,她需要家人的幫助,才有可能邁出一步。

在姐妹的攙扶下,太太站了起來,那份堅強與執著非常動容。

就像昨晚她在追思會上說:“我在醫院答應過他,我還是會哭,可是哭了之後我會堅強起來,我答應了他會好好活下去。”

她一步一步走向丈夫,雙手放在棺木頂上,那場景即是太太扶著丈夫,也像是丈夫撐著太太,緩緩步出門外。

我站在房內沒跟著出去,眼淚止不住一直流,一直流。

這就是愛的代價嗎?

愛讓我們獲得那麼多幸福和快樂,可一旦失去,卻也讓我們痛不欲生。

望著太太的背影,我知道這是一條漫長的哀悼之路,所幸身後有那麼多人陪伴與支持,這些很多都是丈夫在生前用真心換來的親情和友情,是他遺留下來非常珍貴的禮物。

當火化儀式結束後,女兒說媽媽想見我,我走過去,坐在太太的身旁,她握著我的手,臉帶微笑和我說:“謝謝你幫我老公圓滿了他最後的心願,也請你幫我和團隊說聲謝謝,謝謝你們。”

我一直和她說,要給自己時間和空間,想哭的時候,就好好哭。

她點頭說,她會堅強,也會讓自己哭。

我想在哀悼的路上,我們並不是要追尋不再難過,而是尋找回繼續愛的能力,能夠重新去愛自己,愛他人的勇氣。

小女兒在追思會上和爸爸的約定:

“爸爸,我快畢業了,我邀請你來我的畢業典禮,你一定要來喔。”

希望爸爸在天之靈記得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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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豐

*圖片與文字已得家屬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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