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9年的禮儀師，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的朋友辦喪禮。
“勇豐，忠益離開我們了。。。。。”
當我在電話上聽到Pooi Chin (Pc) 和我說忠益離世時，我的雙手發冷，我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
離開？
忠益走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還是無法理解，腦袋非常混亂，當下想問很多問題，但我都克制住。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必須穩定，因為家人此時此刻比我還更疑惑和無助，我告訴Pc不用擔心其他的，我現在馬上去醫院找他們。
當我到醫院時，Pc和其他家人的雙眼已經是哭得紅腫，疑惑和悲慟充斥著整個太平間。
忠益離開的當天早上，因為感覺有點不舒服，就自己駕車去附近的診所看醫生，醫生還說一切正常，怎料他突然倒下，診所馬上安排救護車送往大醫院。
Pc說忠益每天早上都會發早安給她，可是那天卻遲遲沒有收到他的信息，打電話給他也沒接，她感覺不對勁，於是試下打開live location，才發現忠益的位置是在醫院。Pc與忠益家人趕到醫院後四處詢問，最後被告知忠益已經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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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三小時的解剖化驗+covid test後，家人終於可以進去太平間見到忠益。
見到躺在鋼床上的忠益，家人圍著他一邊哭泣一邊說了好多話，當時我感覺有點耳鳴和暈眩，也記不起他們說了什麼，只記得忠益仍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家人離開後，我用手碰觸忠益的手臂，那冰冷的觸感和以往的印象不同，那不只是觸覺上的冰，就連心都跟著顫抖。
自從在一個以底片相機街拍的活動認識忠益後，就開始follow他的ig。
那時的他已經在喝茶做陶，慢活的生活方式與態度吸引著我，他不需刻意表現，所詮釋出來的美總是那麼自然，就像日常生活裡的每一幀畫面。
我們偶爾會互相留言私信，他是一個溫暖的人，會在信息寫說“給你抱抱”或是“take care bro”等問候、加油和鼓勵的話。
雖然只是簡單幾個字的慰問，我卻感受到他是真的理解你當下的心情，那是他的真誠。也許因為這樣，即便不常聯繫，我卻默默地把這個人放在心裡面一個很特殊的位置。
“Bro，你不是還要教我拉胚嗎？”我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忠益說。
他沒有回應，只是笑著和繼續睡著。
接送忠益回一圓的途中，我一直和Ebby述說忠益這個人。
從我怎麼認識他，他的茶和陶藝，他的書法，還有自己的遺憾：
說了好多次要去他的深夜食堂喝他用茶調的雞尾酒，結果都沒去到；
沒去到他的空間“伴間”喝他沏的茶；
也沒有機會和他拉胚做陶；
那是我經常從家屬的分享裡聽到的故事，原來我一直沒學會，這些遺憾堆疊在難過之上使它更加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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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癒是一條漫漫長路，一圓希望讓喪禮成為這趟旅程的起點。
Pc從袋子裡拿出一件白色T-shirt、一件黑色外套和長褲、還有超大號New Balance 990 v5球鞋，那是男朋友最classic的穿搭。
Pc在禮體室第一次幫男友燙衣服，她非常仔細檢查衣物的每一處，稍有皺摺就再來回燙平。
“忠益很注重衣服平不平整，他會燙過要穿的衣物。生活中的大小事他都會親自下手做，也包括我的大小事。”
Pc在追思會時候說：
“剛和忠益交往時，他會特地幫我開車門讓我下車。我當時心裡就在想看他會持續多久。十多年過去，他依然堅持這樣做。”
在和Pc商量靈堂的設計時，她說要把蘑菇融入在靈堂各處，因為那是忠益近來的創作靈感。
她介紹了忠益喜歡的花藝，也提到要帶忠益的茶几還有他親手製作的茶具，她說現場一定要有一個喝茶的空間。
設計訃告時，我擔心忠益會不喜歡，就邀Pc一起參與。
起初她也有點緊張，她開始回想忠益過去做過的海報風格，想到用他拍過的照片作為背景。
她選了一張有忠益陶藝作品，主要以黑色和一些朦朧燈光為背景的照片，底部有一小部分的米白色剛剛好可以放置一圓的logo。
我和Pc說忠益對一圓真好，她也一直點頭。
“所有的活動海報，忠益都會一手包辦。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從來不需要擔心任何事。”
忠益的突然離去讓一直被寵溺的她一夜之間得承擔許多責任，做很多她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Pc非常不擅於交際，更不會和不熟或不認識的人聊天，而忠益交友廣闊，告別會每天都來了好幾百人。
她穿著忠益寬鬆的衣服，很努力地認識和招待每一位來探望忠益的人。
“和別人講話好像也沒那麼難。”
她信息男友報告當天的情況，雖然他不會回覆，但Pc卻知道男友會怎麼回應。
他們好像交換了彼此的靈魂，而靈魂不會因為死亡而消滅。
忠益的手機一直在響，朋友們一直信息進來。
這些信息裡有驚嚇、難過、惋惜、祝福和感謝，而最多的是這些朋友與忠益之間的回憶。
忠益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憶，就像他在2021年3月18日寫過的一段文字：
“無常其實也可以很美，因為留下來的都是美好的。”
Pc用忠益的靈魂，一一回覆每位朋友的關心和不捨，也repost這些story，讓朋友感覺到忠益與大家同在。
這巨大沈重的哀傷，已經遠遠超出Pc的承受範圍。即便失去她最重要的支柱，她也沒有逃避，而是選擇融入其中，她化身為忠益，用這樣的方式感受他的存在。
那是Pc面對哀傷的方式，不是要減少哀傷，也沒有要抹去遺憾，只是跟著自己的情緒頻率，陪伴哀傷，擁抱自己。
Pc在最後一天時寫了一段話給男友：
“寶貝
你給我的愛，
足矣讓我用畢生去懷念。”
然後底下出現了回應：
“多想回來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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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很美的告別，有些人在看到照片時，還以為是忠益在辦茶會。
在籌備階段，我們非常壓力，忠益和美可說是綑綁在一起的，我們的功力顯然還不能達到那樣的美學高度。可是忠益真的就是那麼溫暖，他好像在旁邊教我們那樣，他所留下的痕跡激發我們的想像，加上Pc和家人的幫助與信任，才能圓滿這一次的告別。
我們希望來到現場的人能在當下體驗到忠益帶來的美，再次感受他的存在和他曾帶給自己的影響，所有踏進這個空間裡的情緒都能被接納與安撫。
在最後一天的出殯禮，現場來了兩百多位親友，出發去火化場前，家人和忠益做最後的告別。這時候，我們都不會催促，讓家人感受當下的相聚，那是一種心靈上的相聚，一種把親人安放在心裡某一處，不再分離的相聚。
在座的親友看著這樣的畫面時也跟著一起哭泣，那哀傷像是遼闊的大海。
大海可吞噬一切，大海也可接納一切。
“我想習慣遺忘的模樣
把笑容變成日常
想像著平安匯成河流
將悲傷往水裡丟
我想牽著妳可愛的小手
朝我們的家一直走
然後說聲 再說聲
走吧” —《日常，茄子蛋》
那幾天，我們一直循環著忠益spotify裡的歌單。
這些歌曲與音樂像是夏天裡溫暖的風，輕輕吹拂，撫慰著這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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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2021年4月25號上載了一張照片，然後寫說：
“我希望每個人都可以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離開”
忠益當時回覆我說：
“那我就把它交給你了”
謝謝你忠益，希望你會滿意，一路走好我的朋友。
勇豐
*圖片與文字已得家屬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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