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餐後，我們收拾好餐盤，把桌面擦乾淨，然後為秋梅準備了一壺暖茶。
小孩看我們正在準備，也跑過來湊熱鬧。他們分別是7歲的小孩和4歲的小小孩，兩個天真可愛的小瓜輪流給媽媽倒茶。他們平常好動頑皮，但倒茶時卻好像突然成熟長大了那樣，動作變得小心穩重。
剛到馬六甲時，我問他們知道媽媽在哪裡嗎，他們回答說媽媽在醫院。於是我抱起小孩走到棺木旁邊，然後問他們認得出躺著的那個人是誰嗎，他立刻就說：“媽媽，是媽媽。”
接下來幾天，只要他們來到殯儀館，就會立刻跑去棺木旁邊轉兩圈。我會拉著他們到靈前，握著他們的手給媽媽上香，然後教他們和媽媽問好和說幾句話。
小孩子有「死亡」的概念嗎？坦白說，我並不知道。
每當小孩失去親人時，大人們會覺得小孩什麼都不懂，一般多數不會特別和小孩談這些事，但其實是我們不懂小孩子的想法感受，更不懂怎麼談，因此選擇忽略。
小孩雖然沒有表現出和我們大人一樣的行為和情緒，但我相信這個重大事件對小孩是具有影響力的。
我想要陪伴小孩經歷這個過程，讓他們有機會發問，我才有機會解釋，這樣才能了解他們更多，而不是選擇忽略，或不讓他們參與。
我問小孩爸，火化之後，你會帶小孩來火化場一起收集太太的骨灰嗎？
“一定會啊！這是很寶貴的生命教育，我想讓他們參與。”
小孩爸非常開明，從太太生病、臨終、離開、喪禮，直到撿骨儀式，他都讓孩子參與每個階段。
即便他們調皮，總是玩耍嬉鬧，但小孩爸總是讓他們身在現場，而不是剝奪掉大人們認為小孩子會不記得的經驗和記憶。
小小孩看到骨頭時一直問：“媽媽呢？媽媽呢？”
“人死了之後，就會變成骨頭，這是媽媽的骨頭喔。”小孩爸指著盤裡面的骨頭說。
小小孩還是繼續問：“媽媽呢？媽媽在哪裡？”
小孩爸讓他們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挾著媽媽的骨頭，然後放進甕裡。即便小小孩還不太懂得用筷子，但他仍然堅持並且耐心地幫助他進行整個儀式。
在等待火化師傅將其餘的骨頭磨碎然後放入甕的期間，我拉著兩個小孩到外面的草原走走。我問小小孩知道什麼是骨頭“bone”嗎？他搖搖頭。我按著他的手臂，然後和他解釋這個硬硬的就是骨頭喔，他看著我，給了我一個似懂非懂的眼神。
我抱著他，然後指向天空和他說：“媽媽在那裡喔。”
“在哪裡？媽媽在哪裡？”小小孩一直望著天空尋找媽媽。
“你看不到嗎？媽媽就在那裡喔。”我指著天空希望他可以看得到。
他搖搖頭。
我叫小孩閉上眼睛，他很聽話，用力地閉起眼睛，兩側眼角都擠出皺紋了。
我摸著他的胸口，然後和他說：“你現在想想看媽媽的樣子。。。看到媽媽了嗎？”
小小孩還是很誠實地搖搖頭，我放棄地把小孩放下，他開心地跑回草原和哥哥追逐。
小孩爸從撿骨室走出來，小小孩跑過來抱著爸爸的大腿，然後指著天空說：
“媽媽在那裡！”
我和小孩爸對望，我露出有點尷尬的笑容，說是我和小小孩這樣說的。
我不知道這樣“騙”小孩到底對不對，當下我很著急，而且很害怕，因為今天是我第一次聽到小孩一直問媽媽在哪裡，我不想他找不到媽媽，或者認為媽媽消失不見了。
可是當我看到小孩爸抱著小孩的情景，我又突然安心了。
我回想到剛剛在出殯儀式上，小孩爸鼓起勇氣和現場所有的親戚朋友述說太太的故事，字裡行間真情細膩。我站在後邊聽著這些故事，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我相信小孩爸會和小孩們說很多關於媽媽的故事，這些故事會在小孩心裡形成一個位置，變得有重量，總有一天，他們會看到媽媽。
最後，非常感恩小孩爸同意讓一圓分享這則故事。
勇豐
09/03/2020
*圖片與文字已得家屬同意